「38/58/98」枝霜
/民国AU 私设同性可婚
/不是传统意义上的be或he 但总之不那么愉快
/虚构勿上升
-- 刘也发誓,这是他第一次有了翻墙逃跑的念头。大清早的,母亲就揪着他的耳朵说焉家公子今日就要上门。刘也觉得自己才将将二十二岁,城东醉香居的菜品都没全尝遍,怎么能和人婚配呢。
他想不明白,也争不过,索性在丫鬟扶着母亲去打扮的时候带着个装着十几两银元的小包袱悄没声地往后院溜去。
那时姚琛刚洗漱完从屋里出来,就见刘也细长的腿高高抬起,白嫩的胳膊搭在墙垛上,背上的小包袱一抖一抖地颤着。
“少爷?”姚琛叫了一声。
刘也显然没听见,依旧铆足劲往上爬,脚腕都被石阶磨红了。
姚琛快步走上前,又喊了一句:“也哥?快下来。”
以为自己逃得天衣无缝无人知晓,猛然听见身后传来人声,刘也甚至来不及分辨是谁,就吓得脚下发滑,身子直直向后倒去。
完了,逃婚不成,腿还要摔断。刘也这边摆出视死如归的样子,姚琛那边急得不行,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把将羽毛般轻飘飘就要落地的人搂进怀里。
“哎呀……”刘也的小包袱顶上姚琛的胸膛,他双手捂住眼睛,悄悄裂出一条缝,“小琛,呜呜……”
姚琛手心冒汗,眼神慌乱地躲闪,又总想在怀里人白净的脸上多留一会。那个无数次入梦的人现在就窝在他胸前,浅浅的呼吸呵在他的手背,惹得他心里发痒。
“少爷,摔疼了没?”姚琛觉得丢脸,怎么自己舌头都开始打结。
刘也本来已经做好了破相断腿的准备,没想到非但丝毫未伤,还眼睁睁看见了上身未着寸缕的姚琛。少年明显是刚从盥洗室出来,嘴角还沾着白色的沫,肩上搭着的毛巾如今垂在手肘处。
“你咋不穿衣服……”刘也一阵脸红。
姚琛低头不说话,手下却把刘也搂得更紧:“我,我怕少爷伤着,就赶紧跑过来。”
刘也捏捏姚琛的手臂,少年结实的肌肉似乎还有弹性,在他的指腹上晕出一片热气。不知怎么,刘也在春日的早晨流了满头的汗,他看着姚琛的眼睛,呆呆地嗫嚅了几下。
姚琛还想说些什么,却听见前院传来张嫂尖利的问询:“琛啊,见着少爷没?”
姚琛打了个激灵,赶紧对刘也说:“少爷,一会儿见了别人可别对他们说这事。”
刘也歪头看他:“怎么,你怕?”
“我不怕……我怕他们说你的坏话。”
姚琛不想让刘也背上和下人有牵扯的污名。刘也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们在一起生活了十多年,恨不得姚琛一张口,他都知道他要说几个字。
“小琛,你靠过来。”
姚琛照做,刘也伸手擦掉了他嘴角沾着的白色碎沫。他慌了,心里又热热的,然后看到刘也的脸也在变红。
“不许叫我少爷。”刘也说。
“也哥。”姚琛乖乖遵循。
刘也还是摇头。
姚琛努努嘴,小声叫道:“小也。”
刘也这才展颜笑了。
刘也带着姚琛一起去前厅见了焉栩嘉。母亲说焉家公子在英国留学,说着一口流利的英文,模样也生得俊俏。
焉栩嘉早就在此等候多时,见刘也进来他便放下茶盏,眼光追着刘也落座,顺便打量着一旁的姚琛。
“焉少爷。”刘也颔首。
“不必客气,叫我栩嘉就好。”
站在刘也身后的姚琛微微皱眉,被焉栩嘉收入眼底,他看向姚琛问道:“这位是?”
刘也不把姚琛当作外人,也不把自己当主子,他回头拍拍姚琛的手背介绍道:“这是我的管家,姚琛,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爷爷是我的老管家,很疼我……”
眼见着刘也就要讲个没完,姚琛无奈地笑着轻嗑一声。刘也会意,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坐得更端正了些。
焉栩嘉重新拿起茶盏,自如地抿了一小口。没想到在这里还能目睹青梅竹马的剧情,他当真是没想到。刘也偷偷瞧焉栩嘉,只看见穿着利落西装的男生垂眸沉思,长长的睫毛偶尔扇动。
很好看的人,有着与年龄不符的稳重和霸气,不愧是焉督军最喜爱的儿子。
焉栩嘉抬头,刘也来不及避闪。四目相接的瞬间,焉栩嘉轻笑,刘也却害羞地移开目光。
途中张嫂进来叫姚琛去准备王家长孙满月宴的礼品,偌大的正厅只剩下焉栩嘉和刘也两人。焉栩嘉见刘也又开始低着头不看他,便开口问:“我叫你什么合适?或者你喜欢什么称呼?”
刘也顿了顿,绞着手指说:“我比你大几岁,就叫我也哥吧,小琛也这么叫。”
焉栩嘉神色如常,他从对面起身,走到刘也身边坐下。他不喜欢在和刘也的对话中听到其他男人的名字,但又不能太凶以至于把结亲对象吓跑。
刘家富甲一方,如今战事吃紧,焉家需要这样强大的后盾。或者说,焉督军的儿子生来就不能拥有所谓的真爱。
焉栩嘉轻松地扯开话题,他问刘也会不会骑马。刘也的眼睛亮了,说大概三四年前骑过一次,还挺喜欢的。
“那这周末去郊外的马场玩,好吗?”
刘也眨眨眼睛,还是不敢看焉栩嘉:“就我们俩?”
焉栩嘉知道刘也话里惦记的人是姚琛,他把胳膊肘垫在小桌上,往刘也那边凑了凑。
“对,只有我们。”他闻到刘也身上淡淡的皂角香味,似乎还夹着点奶香,“自由恋爱,不能有人监视,对吧。”
说得好听。刘也答应了,却给焉栩嘉盖上霸道又嘴甜的第一印象。
自从焉栩嘉走后,姚琛觉得刘也都有点心不在焉,整天捧着书也不知道在看什么,钱庄里的帐也算错好几回。他问刘也怎么了,刘也不答,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相对无言。
捱到第五天的时候,刘也终于藏不住话了。
“焉栩嘉说,要带我去马场玩。”
姚琛正给院里的梨树剪枝,手下动作一滞,没上赶着搭话。刘也见他不说话,心里更慌,小跑着到他跟前。
“小琛,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姚琛摇头,扯过小木凳给刘也坐:“没什么不好,焉家公子就快下聘礼了,你同他出去玩,别人讲不出什么。”
“真的吗?那就好……”刘也垂下视线,盯着脚尖出神。
姚琛咧嘴笑了,抬头继续修建花枝。他和刘也从来都没生分过,十几年来一起长大,几乎没有隔夜的秘密。但是现在,似乎有什么东西变了。
他的少爷长大了,他也长大了,小也和小琛早就过了在秋千下一个苹果分着吃的年纪。
“擦擦汗吧。”刘也把自己的手绢递给姚琛。
姚琛没接,嘴上说了谢谢。刘也便起身凑过去,一点一点帮他擦干头上的汗珠。
“少爷,回吧,一会夫人又要念叨了。”
刘也皱眉:“不是说了吗,别叫我少爷。”
姚琛只是笑,又乖乖叫了句“也哥”。
-- 焉栩嘉带刘也去的马场堪称全北平豪华之最。刘也多数时间都在钱庄帮着父亲打理生意,很少有出门的机会,如今看着这里的一切都觉得新奇。
可鬼知道马场里怎么会有宴会厅,焉栩嘉前脚刚踏进去,人群就蜂拥而至,刘也差点被挤得撞到脸颊。还好焉栩嘉拉了他一把,顺势搂住他的腰将人带进怀里。
“抱歉,我未婚夫怕生,各位太热情了。”焉栩嘉低头看刘也。
焉栩嘉只是随口一说,但刘也是真的怕生,他把头埋进焉栩嘉胸口,什么句话也没答。
焉栩嘉忍不住轻笑,拍拍刘也的后背,说这后厅里养了外国品种的幼兔,如果有兴趣的话可以去看看,他处理好这边的事之后马上过去。
还不是要撇下我。刘也嘴上没说,不情愿地蹭着步子往后厅挪去,一眼都没瞧周围那些红了眼的名门闺秀和大家公子。
其实刘也对兔子并不感兴趣,这种东西看起来可爱却不通人性。他抱着其中一只小的摸了半天,兔子硬是不理人,只顾着嚼嘴里的苜蓿草。
空荡荡的后厅只有一窝兔崽,刘也干脆敞开腿坐在地上,忽而听得屏风后面有男人轻咳的声音,很低,很沉。他在家时也看点不正经的画本,脑子里立刻联想到一些不太干净的事。
“不害臊。”刘也小声嘟囔。他说得缓而轻,但在空旷的房间里也足够引人注意。
屏风后面的两个人动作明显僵住了。任豪不知道外面的人谁,他和下属交换眼神,手慢慢摸上腰间的枪套。迅速闪出屏风的瞬间,任豪对上一双眼睛,还好他的枪藏在背后,不然肯定会搅碎里面的澄澈纯净。
刘也没想到那后面站的居然是两个大男人,而且看起来根本不像是一对。他跪坐着看任豪,任豪低头看他,旁边还有个摸不着头脑不知该不该动手的下属。
别动作。任豪递给下属一个眼神。
幼兔不合时宜地想要从刘也手下逃走,他稍稍用力,那团白肉球就被从怀里挤了上来。在任豪这边看,就像是刘也胸口冒出一只小兔子。
“乱跑什么。”
任豪皱眉,总觉得刘也似乎还在影射自己。他走到刘也跟前,故意把步子迈得大些,然后单膝跪在地上。
他问刘也:“你是什么人?”
刘也说自己是跟着焉栩嘉来的。
“哦?刘家公子吗?”
“你认识我?”
“焉刘两家结亲,城内谁人不知。”任豪起身,理好衣服,藏住身后的枪套,“赶紧回去找小焉吧,乱跑什么。”
小焉?刘也问任豪:“你跟他熟?”
任豪没答,带着下属往门外走去。刘也想要起身,却因为坐得太久而脚下一软,直直跌回地上。等到焉栩嘉进后厅的时候,就看见任豪蹲在地上握住刘也的脚踝,军/人骨节分明又带着粗茧的手映着娇生惯养少爷雪白的皮肤,总让人浮想联翩。
“任豪,放开。”焉栩嘉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
任豪闻声抬头,就看见从小照顾大的世交家的弟弟正对自己怒目而视。果然还是小孩子,什么心思都藏不住。他的手依旧在刘也脚腕轻揉着,边揉边嘱咐焉栩嘉回去记得给刘也热敷,没伤到骨头,不用去医馆。
马自然没骑成,后来是焉栩嘉背着刘也回去的。刘也全程都懵懵的,马场离家有半个小时的车程,焉栩嘉硬是背着他走完了后半段。他总觉得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才惹得两个男人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
“焉栩嘉?”刘也趴在少年肩头,看他额角渐渐渗出汗珠。
见少年不理他,刘也伸手勾住焉栩嘉胸前的玉佩,轻轻扯着。
焉栩嘉不解,终于开口:“干嘛?”
刘也撇嘴:“勒死你,你信吗?”
焉栩嘉忍不住笑出来,说刘也的劲怕是还勒不死一只鸡。他俩打打闹闹一路,回家后焉栩嘉还在满面愁容担心不已的刘母面前认了错,说以后再也不会让刘也受这样的苦。刘也歪着身子坐在椅子里,盯着焉栩嘉看了好久。
还带着点婴儿肥的脸颊让人忍不住怜爱,但口中吐出的话十有八九都是硬邦邦的理性。
“那我走了。”临行前焉栩嘉没让刘也去送他,犹豫片刻,他把脖颈上的那块玉佩塞进刘也手里,“你拿着吧。”
刘也又上来倔强的劲头:“你的东西,我不要。”
焉栩嘉轻笑,没再说话。他把玉佩放在桌上,缓步向门口走去。看着他的背影,刘也把青白的玉坠握进手心,指尖染上一片温凉。
很多年后刘也才懂,原来这就是定情信物。
那天晚上刘也睡得不踏实,他浑浑噩噩地做了好几个梦,还是没等到去参加王家满月宴的姚琛回来。更要命的是,他轮番梦到焉栩嘉和任豪,最后竟然和任豪滚到了床帐里。
“呸!”刘也羞得满头大汗,从床上腾的一下坐起来,“登徒子!”
倚着床头,刘也蓦地想起白天任豪挽起他的裤腿,修长的手指滑过他的腿肚和脚踝,掌心上的厚茧磨得他忍不住绷紧腿上的肌肉,脚趾都蜷起来。
刘也哪讲理,他梦见人家,还骂人家是登徒子。
刘也有些抵触任豪,不是因为任豪对他做了什么不好的事,而是那种从内而外散发的压迫感和征服欲让他感觉自己像猎物,只有乖乖被吃的命。只是揉了揉脚踝,就成功跻身刘也的梦境,这绝对不是什么好兆头。
任性不讲理是小事,羞耻心是大事。
正当刘也恍惚发愁的时候,有个人影在门外晃了几晃。刘也精神一振,赶忙喊道:“小琛?”
“别下床,脚上的伤注意点。”姚琛按住门上的木条,嘴角紧抿着。
“你怎么不进来啊?”
“少爷穿戴整齐吗?”
刘也低头看看身上的睡衣,笑着答了句:“都穿着呢,不像你。”
姚琛脸红了,他想起那天赤着上身抱刘也的情景,犹豫道:“我还是不进了,挺晚了,你也早点睡。”
刘也懊恼地挠挠头,他今天是怎么了,总是说错话。该打!听着门外真的再没动静,刘也心里闷闷的,索性倒头重新睡了过去。
-- 姚琛在门外坐了一宿,直到天蒙蒙亮才离开。吃完早饭张嫂见他黑圆圈恨不得比熊猫还大,就赶他回去休息了。
刘也坐在院子里的梨树下,见姚琛过来,立马拖着受伤的腿迎上去。被姚琛柔声训斥不知轻重,他咧嘴笑起来,说小琛原来没生我的气。
梨树已经开花,姚琛扶着刘也重新坐回树下的躺椅,折了一支开得好的别在他耳后。男子戴花是古时就有的习俗,刘也装模作样地念了一首诗,惹得姚琛也笑起来。
之后几天的日子过得相安无事,刘也不是听姚琛讲讲故事,就是听父母细数焉家送来的聘礼有多贵重。大概半月后的一天,刘也的脚伤好得差不多,正在后院乘凉的时候听张嫂说焉栩嘉和任豪一起上门了。
“任豪也来了?”刘也皱眉,“他来干嘛?”
张嫂还奇怪呢,少爷怎么会认识任督军,今儿个难道不该是头回见面才对。
刘也没被叫到正厅,听姚琛说是父亲有要事和任、焉两位少爷商量,不便被太多人知晓。有姚琛看着,他又不好去偷听,只能无聊地回屋翻起钱庄的账本。
“嗯?这个月的开支怎么这么大?”刘也不解。他只不过是因为受伤歇了半个月,银子怎么就偷偷跑了呢。
姚琛不语,眉头却微微皱起来。
“小琛,这钱是爹用了吗?”
“少爷,老爷说你婚期将近,钱庄的事就不必总忙了。”
刘也还是疑心,但既然父亲已经发话,他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让刘也愈发不安的是,他那天没能见到焉栩嘉和任豪,却等来了二姨娘房里庶出的妹妹。
刘家只有两个孩子,但他们兄妹却不亲。刘也从来不在乎什么嫡庶有别,只是有人太在意,他做什么反倒都像是屈尊降贵施舍乞丐。
二妹说她是来探望伤势的。伤都好了才想起来探视,还真是够讽刺。一番寒暄过后,好不容易送走皮笑肉不笑的人,刘也有些乏力地躺回床上。他很久没有在午睡的时候失眠了,那天却一直清醒到傍晚,饭后才悠悠补了一觉。
往后的半月里焉栩嘉来探望过刘也两次,带了好吃的凤梨酥和牛油饼,都是姚琛告诉他刘也爱吃的东西。他和姚琛相处得还真不错,刘也听说他俩时不时还会去城外跑马。
和焉栩嘉的婚期定在下月初八,是个先生特意算出来的好日子,但先生拿了钱后又欲言又止。
“初八是大喜的日子,但这月末有个小劫,挺不过的话怕是会坏了姻缘。”
母亲赶紧问:“会不会伤性命啊?”
“那倒不会,只是伤姻缘,可惜啊。”
父母听了又是满面愁容,只有刘也不以为意,虚无缥缈的东西岂能当真,当玩笑说说就罢了。
那天晚上刘也梦见了焉栩嘉,清俊的少年牵着他的手,走在新式教堂的长廊里,宾客满座人人西装革履,他们念誓词交换戒指然后接吻。
醒来时还不到三更,刘也点了灯,虚靠在床头。他想着等结了婚一定要和焉栩嘉再去一次跑马场,才不算遗憾。
然而梦碎往往就在一瞬间。
月末的最后一天,姚琛急急忙忙地跑来请刘也去正厅一趟,刘也还没摸清到底出了什么事,就见二姨娘跌坐在父亲身旁涕泪横流,母亲紧攥着手绢一言不发,父亲愁眉不展。
“小也,婚事就算了吧,在爹身边多留几年也好。”
刘也错愕地抬头,却见父亲闭上眼睛不再理会,母亲甚至直接离席,只剩二姨娘还在哭天抢地。姚琛过来扶她,她浑身的骨头像软了一般,依旧泞泞地摊在地上。
父母无言,小妾撒泼。刘也知道在这是问不出什么了,他拖着步子回到后院,失神地倒在梨树下的躺椅里。
约莫一炷香后,姚琛端着银耳羹来找刘也,就见他眼圈红红的,像只被抢了萝卜的野兔子。刘也的直觉向来准,他没接姚琛递来的勺子,直截了当地问:“她搞的鬼?”
姚琛在对面的石凳坐下,依旧默不作声。
刘也是真的急了。他把姚琛手里的羹碗打翻在地,然后呆呆地愣了好久。他第一次对姚琛发脾气,却是为了别人。
“小也……”姚琛心疼刘也的手,“你别气。”
不是姚琛执意要瞒,他只是不确定刘也对焉栩嘉的喜欢有多深,能不能禁得住这样的羞辱。自幼顺风顺水衣食无忧的人,他最珍惜的人,本不该有这样难堪的结局。
“告诉我。”刘也握住姚琛的手腕,眼泪忍不住往下落。
姚琛思索了很久,终于放弃了所谓的曲折委婉,事实如此,再多的躲避也于事无补。
“他要了二小姐。”
-- 刘也真的情愿姚琛没跟他讲过这些。他本来以为自己会抱着姚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最后却只是笑着扯动嘴角说了一句:“还好,我只有一点点喜欢他。”
但刘也知道谁在骗人。
焉栩嘉是除了姚琛之外唯一背过他的人,更何况他对焉栩嘉似乎是一见钟情。无数个瞬间刘也都在后悔为什么当初连焉栩嘉的面都没见过就想着要逃婚,后来他明白了,他只是生性自由,却偏偏生在枷锁之中。
月末的舞会刘也为怕脚伤复发所以没有出席,二姨娘便求着父亲让把自己的女儿送了去。姚琛告诉刘也的是,焉栩嘉和二小姐在舞会上被下药,才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
刘也的确不爱钻研人心,但这到底是意外还是人为,他心里还是有数的。父亲的两房向来不睦,刘也的母亲出身世家大族,心性纯良不懂勾心斗角,却给了妾室可乘之机。
家里的钱庄突然有了大窟窿,全家人都清楚他们需要的只是焉家的庇佑,至于最后是谁作为筹码去换得这颗大树,根本没人在意。
更别奢望会有人把刘也那一点小情小爱放在心上。
姚琛本来是想一直守着刘也的,但府上事务繁多,他没有理由整天和少爷腻在一起。趁他去忙采办的时候,刘也偷偷翻过了后院的矮墙根。已经是傍晚的光景,他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看到小摊上冒着热气的汤包,又看见糖人和酥糕。
“老板,要个糖人。”
“好嘞,要什么样的?”
刘也眼眶一热,说道:“就写个‘焉’字吧。”
老板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他文化少,得拿纸笔让刘也先写出来。老板动作很快,看过之后几下就勾出一个字。
其实刘也身上是带了钱的,但最后他从胸口掏出焉栩嘉送的玉佩,不轻不重地扯了下来。
“老板,这个抵账行吗?”
老板接过玉佩一看,连忙说这是太值钱的东西了,少爷真是大方。刘也笑笑,没再回头。他甚至都没再摸摸那个贴着胸口、跟着心跳一起蜗居数十日的玉坠,只留下老板继续惊叹,自己则往街巷的深处走去。
刘也真的不想哭,但眼泪却不争气地往下淌。他没有吃那个糖人,而是眼睁睁地等着它化掉,黏了满手的糖浆。刘也轻轻一舔,这糖居然发苦,定神一看,原来是刚刚抹过眼泪的手心。
往胸口摸去,空荡荡的感觉让刘也心慌,他失措地回头,却只见人群熙熙攘攘,再也看不见那张糖人小摊了。有些崩塌只需要一秒,几乎是一瞬间,刘也掩住脸颊呜咽起来。他突兀地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巷上,引得行人侧目,抹了自己满脸的深色糖浆。糖浆遇到泪水半溶不溶,最后又重新凝固起来。
任豪就是在这时捡到花脸小猫一样的刘也的。他本来在酒楼里忙着应酬,出门抽根烟的时间居然就看到街上站着熟悉的纤瘦身影,抽抽嗒嗒地像是在哭。
“别哭了,小孩都在这边笑你呢。”任豪从刘也背后走来,给他递上手绢。
刘也听出是任豪的声音,很明显的鼻音,还有点平翘不分。
“要你管。”刘也扯过手绢胡乱地擦着。
一张洁白的布瞬间污脏。
任豪把刘也拉到边上,拿出新的手绢帮他擦脸。他擦得很轻,像是怕戳破了刘也的皮肤一样,甚至是有点谨小慎微。
刘也不懂为什么他总是在尴尬的时刻遇见任豪,更糟的是任豪明显还知道他在为谁而伤心。擦干净了脸,任豪又捉住刘也的小手擦起来,两个人手心捧着手背,倒生出几分热意。
“别哭了,花脸小猫不好看。”任豪刮刮刘也的鼻尖,“我送你回家去。”
刘也甩开他的手,说自己才不要回家。
任豪哑然,知道刘也心里有气,便由着他胡闹了一会。他时不时跟刘也搭话,得到的都是不超过三个字的回答:没,不饿,不回,不想,不知道。
这小东西可真难摆弄。
直到天色实在晚了,任豪只好吓唬刘也说,这附近有很多烟花馆子,他要是再不回家,一会就得被里面冲出来的醉汉抓走。刘也还真的有点怕,赶紧抓住任豪的衣袖,虽然不说话,却不停地眨巴眼睛。
“走吧,牵我的手。”任豪对刘也说。
刘也愣住,思量再三,只握住了任豪的食指。任豪满意地笑笑,带着刘也坐进自己的轿车。刘也不肯坐副驾驶,任豪不勉强他,便把大衣和毯子都盖在他身上,省得在后座吹风着凉。
到刘府的时候刘也已经睡着了。任豪把车停在稍远的地方,轻轻打开后门,蹲下身子小声叫道:“阿也?”
刘也微微皱眉,胡乱之中抓住了任豪的手。任豪没有挣脱,用另一只手帮刘也擦干脸上的泪痕。
“真是傻瓜。”
任豪终究觉得抱着熟睡的刘也回去不太合适,就等到了他自然醒。刘也慌忙地理好衣着,对他说了声谢谢,在车后座缩成小小的一团。
“脚伤好利索了吗?”任豪问。
刘也微微点头。
“那回吧,别让家里人担心。”
刘也裹好外衣,向任豪告别。临下车的时候他从倒车镜里看到任豪的脖颈处有一道长长的伤疤,上面刚长出发红的新肉。嗫嚅几下,刘也还是没问出口。
他好像没什么立场关心一个叱咤沙场的督军。
“我走了,你也……注意安全。”刘也说。
任豪倚着车门,朝他摆摆手。看着刘也进门,任豪点了根烟,直到烟蒂快烧到手指才把烟头扔掉。
刘也让人疼惜,又让人喜欢。
从这之后,刘也再也没见过焉栩嘉,听姚琛说他的婚礼定在下个月,二小姐已经搬去焉家住了。
自从上次刘也出逃,父亲看他看得更紧,每天派姚琛寸步不离地守着。有这样多的相处时间,刘也和姚琛的话反而比之前少了很多。他觉得姚琛有事瞒着自己,同样,他也有事瞒着姚琛。
刘也没有告诉姚琛,那天晚上送他回来的人是任豪。
捱到第五天的时候,刘也忍不住问姚琛:“你又见过焉栩嘉吗?”
姚琛知道刘也想问什么。
“栩嘉说,没有话要对少爷讲,除了对不起。”
刘也很久都没有再出声。半晌过后,他对姚琛笑笑:“罢了,以后还是要信算命先生的。肯定是老天爷知道我不服他,故意给我下个报应。”
“呸呸呸,快呸掉,什么报应,不许瞎说。”姚琛差点过来捂住刘也的嘴。
最近刘也瘦了很多,姚琛这么一使劲,好悬让他从凳子上跌下去。见姚琛手足无措地站在墙根自我反省,刘也心里倒是舒坦挺多,至少不管发生什么,姚琛永远都会陪在他身边。
他可以爱很多人,却唯独不能失去姚琛。
难过的时候千万不能偷闲,刘也开始整日整日地对账,把之前落下的课都补了回来。他发现家里财产的大窟窿是被同一把刀捅出来的,资金全都流向了一个连名字都没听过的脂粉铺子。
刘也知道,脂粉铺子是最好的挡箭牌,各种暗道交易都是顶着这个名头进行的。当天晚上他翻来覆去想了很久,把自从焉栩嘉来提亲之后的事从头到尾捋顺一遍,得出的结论让他不寒而栗。
战事、督军、大笔流水、父亲的避而不见、姚琛的心事重重……
整夜没睡,第二天一早刘也就直奔姚琛屋里,把房门敲得叮咣响。姚琛还睡眼朦胧,以为是刘也出了什么事,吓得一个激灵。
“小琛,我要你一句实话。”
姚琛很少见刘也这样严肃,平日里弯弯的眉眼全然没了温柔和笑意。
“你说。”
“我爹是不是在跟焉栩嘉和任豪走军/火。”
刘也说了个肯定句。
姚琛顾左右而言他,但却被自己出卖。每次说谎的时候他都爱下意识地往左看,这是刘也十二岁就摸出来的秘密。
刘也步步紧逼:“带我去仓库。”
“小也,你别管这事。”
刘也气得眼眶发红:“走/私犯法!你不知道?”
“可老爷做这事不是为了钱!”
“那你告诉我他为什么?官府会因为他不是为了钱而不抓人吗?”
姚琛苦笑:“哪有官府,乱世谁有枪杆子谁就是王法。”
刘也愕然。之后他听姚琛说了很多。
前线早就挺不住了,没米没枪,焉督军的三个儿子都上了战场,只剩焉栩嘉因为年纪小还留在家里。焉、任两家属于同一派系,又是世交,但苦于两家都是军/人出身,财力有限,遍寻无果之后终于找到刘也的父亲愿意跟他们合作。为掩人耳目,联姻是最合适的选择。
“所以你早就知道,对吗?”刘也问姚琛。
“军/火的事我的确知道。”
“那联姻呢?”
姚琛背过身,痛苦地闭上眼,但语气依旧如常:“我以为他要娶二小姐。”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比庶出的女儿差?”
姚琛头一回从刘也口中听到“庶出”两个字,他惊讶地转过身,最后只说道:“抱歉。”
我是觉得没有人能配得上你啊。
他们不欢而散。刘也答应不再插手军/火的事,权当他从未知道过。纵然姚琛已经离开有半柱香的时间,但刘也知道他就等在门外。小时候发烧,看了志怪故事睡不着觉,学堂里偷懒被母亲训斥到哭,无论何时,姚琛都守着他。
刘也习惯姚琛,就像习惯自己的呼吸一样。
对着空荡荡的房间深吸口气,刘也慢慢闭上眼睛。他很希望一切都停在这一刻,哪怕现在已经够糟。
-- 半个月后,姚琛去了前线。他没提前告诉刘也,等到刘也发现后院的房间空了,他已经在火车站候车了。
刘也从来没想过这种新画本上才能看到的狗血情节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他冲进站台寻姚琛的时候,冒着蒸汽的庞然大物正巧从他眼前驶过,他看见一盏盏染着灰尘的穿从眼前闪过,连成白茫茫的一片。
“小琛!小琛!姚琛……”
刘也追着车跑,许多张陌生的面孔好奇地从窗子里探出来,还有人嬉笑着冲他起哄。他不知道那里面有没有姚琛,想在嘈杂中找到总是笑着不说话的他实在是太难了。
“小琛……”
列车终于归作肉眼无法捕捉的黑点,刘也没有哭,他想起那天姚琛对他说的话。国之将亡,焉有完卵。刘也或许不能原谅姚琛的不辞而别,但他不会怨,也不会恨。
于国于家,终究是他欠姚琛的。
撕心裂肺的哭嚎都被尽数藏在胸中,刘也哽咽着说:“小琛,平安呐。”
被带回家后,刘也大病了一场,以至于错过了焉栩嘉的婚礼。任豪来看刘也的时候,被床上面无血色的人惊得够呛,赶紧请了认识的大夫又来瞧了好几次,确定只是忧思过度,没有器质性的病变。
渐渐有了精神之后,刘也开始整日整日地写字,任豪来的时候碰见过几次,纸上写的全是:姚琛平安,偶尔还有一两滴泪晕开。
“别太担心。”任豪安慰道。
“他会受伤吗?”
“也许会,也许不会。”
“他还能回来见我吗?”
“还是这个答案。”任豪不想夸大什么,更不想对战场进行美化。
刘也想起前段时间任豪脖子上的伤,问道:“你的伤也是在战场上留的吗?”
任豪说不是,是走军/火的时候遇到劫匪,打斗中留下的。
见刘也不再说话,任豪问他:“他对于你来说是什么样的存在?”
刘也想了很久,回答道:“是我最不能失去的人。”
“那你爱他吗?”
然后刘也没有回答,手下的纸被晕出一大片泪痕。
日子依旧过着,将近一年多里,刘也收到姚琛寄来的两封信说他一切平安,任豪半个月前向他求了婚,二妹也即将临盆。
“真不敢相信,焉栩嘉居然要当父亲了。”再提起这个名字,刘也心里已经没有太多起伏。
任豪正在拟他们的婚礼请柬,笑着对刘也说:“我们也会有的。”
刘也愣了一会,明白任豪的意思是从家族里过继一个。
“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刘也问。
“都听你的。”
刘也笑了,他很久没有这样开心过了。
任豪从来没有告诉过刘也,其实那天在跑马场,他和下属在屏风后说的就是秘密走军/火的事。按理来说,只要有外人听到就必须第一时间处理掉,但就在任豪摸上枪托闪出屏风的时候,他跌进了刘也的眼睛里。
柔软、清澈、惹人疼惜。
任豪手软了,从那时起他就知道,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把刘也变成他的人。可看过许多之后,他放弃了曾经想要不择手段的念头,纵使现在这个结局看起来也像是趁虚而入,但已经是他最温柔的选择了。
只是他从来没有问过刘也爱不爱他。
见任豪盯着自己出神,刘也摸了摸脸颊:“有东西吗?”
“没有,就是看看你。”
刘也害羞地低头,骂任豪油嘴滑舌。
焉家孙子的满月宴,刘也和任豪都去了。这是刘也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再见到焉栩嘉,他送了小侄子一把长命锁,上面的名字是他亲手刻的。大概是知道刘也要出席,焉栩嘉没有让妻子在整个过程中露面,只对外说夫人身体不适,不宜见客。
宴席过半的时候,任豪被其他桌的宾客拉去奉承,焉栩嘉才端着酒杯走到刘也跟前。
“订婚了?”他问刘也。
刘也点头。
“挺好的。任豪这个人,还挺靠谱。”
刘也不置可否。在某些地方,任豪和姚琛是相似的。
最后的时候焉栩嘉向刘也敬酒,三杯。刘也一饮而尽,看着少年离开的背影,他的眼眶有些湿润。那个在跑马场上意气风发的少年终于也成了别人的丈夫,失去了最后一个成为自由鸟儿的机会。
他的笼子没有边界,却让人插翅难飞。
任豪像是很喜欢小侄子的样子,抱着孩子一个劲地哄。刘也从未见过任豪有如此笨拙的模样,忍不住出言嘲笑他。周围人看着任督军被训还不敢出声,纷纷露出看笑话的神色。
“没想到任督军也有怕的人,见识了见识了。”
任豪尴尬地咧咧嘴,转头还是对刘也傻傻地笑了。
“阿也高兴就好。”
刘也朝任豪举举酒杯:“高兴啊,高兴。”
杯子折射灯光,刘也正好看到反光点上,带着水色的模糊感遮在眼前,他分不清那是泪还是什么。
-- 和任豪结婚的十天前,刘也收到来自姚琛的最后一封信。姚琛在信上说,他的腿被流弹击中,医生说会影响行动。
刘也捧着信愣了好久,直到任豪过来说可以为姚琛安排最好的医生,他才稍微缓过神。
可是姚琛说,他已经被部队送往后方,叫刘也别再惦记他了。
刘也可能没有概念,但任豪知道,如今的战场上三分之二的人都在带着伤继续拼,如果已经伤到被送到后方的地步,必然是危重。
“可是他叫我别再找他,他不会回来了……”刘也的指尖把信封掐出深深的印迹。
“别怕,他不会有事的。我可以派人去找他,再帮他找医生。”
那天晚上刘也真的没有哭,他靠在任豪怀里,什么都没再想。但空白才是最难受的状态,所有的思绪都被堵在一个小入口,像涨满的气球濒临爆破。
“任豪,你会离开我吗?”刘也问。
任豪握住他的手:“不会,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不会。”
刘也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再醒来时任豪已经出门办公,他摸着空荡荡的床铺,觉得每天的日子似乎都没什么差别。
都是等待,失望,然后归于平淡。
和任豪成婚那天,宾客成群。刘也最终还是选了在教堂举办的西式婚礼,和他在梦中见到的一样。当任豪把戒指套在他手上时,刘也依旧被一种失真感包围。
“可以亲吻你的爱人了。”神父说。
刘也捧起任豪的脸颊,在他唇上轻轻啄了一口,任豪回以深吻。所有人都在为他们庆贺,刘也似乎真的融入了这种氛围,有那么一瞬间,那句“我爱你”就要脱口而出。
然而最后他还是在神父的指示下按部就班地说了这句话。
宴尽宾客回家的路上,刘也坐在了任豪的副驾驶位。一路上他们都开着窗,任豪没喝酒,刘也喝了一点,现在却醉得很。
任豪没有告诉刘也,他在两天前找到了姚琛的下落。只是姚琛很快托人递给他一封信,信的大意就是,不要让刘也去找他。
本来已经答应刘也,任豪说什么都不会食言,但他读到最末尾的一段话时的确动摇了。
姚琛说,他曾经和刘也一起在院子里修剪过梨花枝。那个时候刘也刚和焉栩嘉订婚,他心里千万个不愿意,却什么也做不了。他剪的从来都不仅仅是梨花枝,一同消干净的还有他没错但本不该存在的非分之想。
读到的那一刻,任豪竟分不清爱而不得与得而不爱哪个更让人痛苦。
回过神,任豪对刘也说:“阿也,要不把窗户关一会吧,省得着凉。”
刘也听话地照做,晕乎乎地问任豪:“我们去哪儿啊?”
任豪笑道:“当然是回家。”
“哦,对,回我们的家。”
“是,我们的家。”
刘也又在车上睡着了,这回任豪抱着他下车,轻轻把他放在卧室的床上。
“阿也,累了就睡吧。”
刘也搂住任豪的腰,慢慢点头。
恍惚之间,刘也想起了很多。他的一见钟情但破败收场,他的日久生情却不肯面对……终于,在坎坷之后他得到了救赎,可惜却谈不上爱。
院里的梨花飘散,刘也吸吸鼻子,却闻不到一点香。
终于该到落霜的季节了吧。
他闭上眼,悠悠入梦。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END.